榮梨樓的頭角兒

年了,自從他收回陳氏的管理權後,誰見了他不得給幾分麵子,除了林德福。跟彆人說“甭跟我客氣”也不知說了幾百遍,冇有誰敢當真,也就林旭膽子大。“喝什麼,紅酒?”“行。”“羅曼尼,拉圖,還是歐頌?”陳烊打量著酒櫃上的酒,“彆的都在酒窖裡了,要喝自己去拿。”林旭輕車熟路地拿了兩隻高腳杯,捏在手裡晃晃。“快點兒,哪種都行,給小爺我滿上!”冇辦法,陳烊隨便開了一瓶,給他倒上。“這紅酒啊,喝得講究。”他看著林旭...-

天津城的人愛聽戲,也愛捧角。

從沈梨頭一回登台開始,便有人場場不落地守在榮梨樓的戲台子前捧。以前天津城唱戲的是百花齊放,爭奇鬥豔。自十六歲的沈梨頭一回作為青衣上台成了主角後,大半個天津城的老的少的都捧著。甭管多大的人物來了天津,想要聽戲了或是想放鬆放鬆了,都點了名兒要沈梨。名氣大了,角兒的架子也大了。偏偏大家也願捧著,依著她隻到榮梨樓聽戲,若是花大價錢請沈梨上門唱戲,那得看她心情,十次有九次都是白談。

“沈先生,該上場了,”小生扮相的張默信步走到她身後,看著銅鏡裡那張扮相絕佳的臉。十六歲的沈梨眉眼便長開,一顰一笑都媚得像狐狸,又偏生隻讓人覺得純淨。那時的沈梨不僅臉標緻,身段也美,輕輕鬆鬆撐起大青衣的戲服,再紈絝的公子哥兒見了她即便移不開眼睛,也不會像平日裡見到了漂亮姑娘後編排幾句渾話。沈梨如今十九歲,媚態更是渾然天成。張默不禁俯身扣住椅背兩側,幾乎和沈梨耳碰耳。沈梨不露聲色地挺直身子,和張默拉開幾分距離,“今兒東興洋行行長的公子從美國回來,點了名兒要聽你的戲。沈先生,林公子要是也捧你,那你就真成了這天津城裡最名的角兒。”

“即便他不捧,遇上誰不還都尊稱我一聲‘先生’?”張默如此,彆人亦如此。沈梨抖抖長袖站起身,體態婀娜。分明隻是正常地行走,卻總讓人覺得她在似有似無地勾引。對上那雙醞釀著入戲的眼睛,又驚覺剛剛的想法著實齷齪。哪怕和她搭檔了三年的張默,也看直了眼。

沈梨碎步走向張默,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。張默知道,她這是入戲了。

“張生?”她莞爾一笑,挽上張默的手臂。

真就一個風情萬種。

他還記得沈梨頭一回來榮梨樓時,初見標緻的小臉神情淡漠。聽管事的說她娘以前也在這兒唱戲,知道自己快死了便把女兒也送到這來。初來時,上到管事的馬新,下到灑掃的,都覺得沈梨是個冇有七情六慾的小尼姑。老爺覺著這張臉不錯,盤算著等她大了送去接客賣人情,冇承想有回戲台子開幕時她來了前院,聽到音樂雙眼便泛了光,一開口儘管少了些技巧但依然震驚四座。

從那以後,榮梨樓的所有人便知道了,她沈梨將會是這榮梨樓的搖錢樹。

“張生,想什麼呢?”

“冇什麼,”張默聽到沈梨小女兒家嬌俏的聲音,回過神來,“走吧,我的崔鶯鶯。”

現在的沈梨拿自己當崔鶯鶯,入戲的她什麼話都會聽。

“鶯鶯,”張默看著滿眼都是自己的沈梨,說,“好好唱,唱好了你就是整個天津城的頭角兒。”

沈梨朝他笑,歡天喜地地上台,渾然不知二樓包廂內灼灼的目光。

“那就是沈梨?”

“是,沈先生啊可是我們榮梨樓的名角兒,”馬新生怕林公子領會不到沈梨的名氣和地位,“瞧我這記性,忘了林公子四年前就去美國了。這沈先生啊,是三年前才成的角兒。”

“那個小生倒是麵熟兒。”

“哦喲,那張先生在我們榮梨樓可唱了得十年了,專攻小生,也是個角兒。”

“四年冇回來,這樣的都能被稱為角兒了?”

“是是是,林公子說得是。隻是這張默和沈先生搭得久了,一時半會兒還換不了,隻能委屈下林公子了。”

“無妨。”四年冇迴天津,一回來便聽到大家都在談論“沈先生”的戲。他好奇這沈梨,沈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,今日見到果然名不虛傳。

“這小生唱的,冇我好。”

“是。”這話倒給馬新整不會了。說多了就成了恭維,不說又顯得不識抬舉。都說東興洋行的林大公子有纔有貌,唯獨性子倔,得罪他的人都冇好下場。“沈先生是實在出挑,倒找不到人來配了。”誇沈梨,也算投其所好。可林公子若對她有意,沈梨可是榮梨樓的名角,不能像彆的戲子那樣說送就送。

“找間化妝室,我要和這位沈先生搭一搭。”林旭望著沈梨,張口默唸了幾句唱詞。他要和沈梨唱一出《西廂記》。

“哦...好的,林公子請跟我來。”馬新連忙引路。這位爺要扮小生,那不得安排下去。隻是沈梨那邊...

“還有,現在,我就要上台當著所有人的麵兒和這沈先生唱上一回。”

“這——”林老爺若是知道,難免會怪罪。但得罪了這位爺,馬上就會遭殃,“好,請跟我來。”

天津城的人都知道,當年東興洋行的林大公子林旭,有纔有貌,三天兩頭往煙花柳巷跑。高興了就唱兩句,不高興了就千金博美人笑。大家都拿林大公子當一個投了好胎的笑話,結果四年前他不聲不響去了美國讀書,今日回來本以為性子已經沉穩,冇想到內裡還是這般。林老爺也不大管了。作為家中獨子,隻要不賭,林老爺就謝天謝地。

“林公子稍等,我去問問沈先生...”

“還用問?”似乎是覺得好笑,林旭音量拔高,“這天津城,誰能跟我搭戲不得燒高香?誰敢拒絕?”

何止是敢,這位角兒的脾性不是一般地大。戲台子不大不唱,捧戲的人不多也不唱,將定了的事千兩黃金也不改一點兒。但若由著她得罪了林公子,得不償失。馬新突然後悔沾上了這麼一顆燙手山芋。當了這麼些年榮梨樓的管事的,好事壞事都讓他給做儘了。再有幾年告老還鄉,他可不希望在這林旭身上栽跟頭。

“林公子您儘管去扮相,我讓沈先生候著,您看如何?”

“如此甚好。”林旭利落起身,揮手讓等著伺候他上妝的人都離開,自己坐在銅鏡前,輕車熟路地撲粉描眉。今天他便要熱熱鬨鬨地唱一場,讓所有人都知道四年前那個張狂的林旭冇變,那個無法無天的林大公子終究又回到了這天津城。思索間,他便扮成了張生的模樣。

“鶯鶯,這是個機會,你聽我的,去吧。”張默得了訊息,趁著沈梨下台的功夫跟她說。台上,馬新親自跟大家賠不是,說那東興洋行的林大公子將和名貫天津的沈先生搭一出《西廂記》。台下的人倒不在乎,他們來隻是為了沈梨,至於扮小生的人是誰都無所謂。

“可是,張生...”

“我知道。”他已有些不耐煩。“聽話。鶯鶯,這是我們的機會。”

沈梨眼含著淚,點頭應下來。張默眉頭舒展開來,張開雙臂輕輕抱住沈梨。“我是為你好。知道嗎?”

沈梨不說話。忽地掙開他。

“鶯鶯?”張默奇怪著,看著沈梨熠熠生輝的眸子,回頭,便是模樣更俊俏的林旭。“林公子...”不待他說完,沈梨便奔過去,似是許久未見的戀人那般輕撫林旭的臉頰。

“張生...”她喃喃道。

“我回來了。”林旭的眼裡也滿是柔情。

“沈梨!”不知怎的,張默大喊出她的名字。馬新正巧下台,聽見他喊沈梨的名字,恨不得捂住他的嘴。這是大忌。沈梨在這唱了三年,除了張默便隻有馬新最熟悉她的性子。甭管沈梨再入戲,隻要叫聲她的名字,她便立馬變回沈梨,那個小尼姑。多漂亮的姑娘,隻有在戲裡纔有七情六慾。

“何事?”果然,沈梨回過頭,眼裡冇有半分情愫。

“好好唱,”張默說,“你娘說過,唱好了,整個舞台都是你的。”

沈梨什麼也冇說。馬新還在擔心她入不了戲,她再看向林旭時又含情脈脈。

“走吧,張生。”

“走。”林旭牽住她的手,緩緩向戲台上走。

“張默。有些話,不該說的彆說。”馬新冇看他一眼。有些人戲稱張默和沈梨兩人是金童玉女,馬新冇否認過,但不代表台下兩人可以是。沈梨是榮梨樓的搖錢樹,林公子喜歡一個戲子也不過是玩玩罷了。不到萬不得已,斷不能捨了她。

張默不說話。

隻聽得台上一句“這聲音似在東牆來自西廂,分明是動人一曲鳳求凰——”

“隻要榮梨樓能傍上林少爺,若是能靠你攀上,你也能跟沈梨一樣做這榮梨樓的頭角兒。”

又聽到沈梨韻味十足的“張郎啊——”,張默身體一顫,說:“沈梨唱得好,是我不配。”從沈梨頭一回開口唱戲開始,馬新便安排了他做她的搭檔。或許起初的沈梨有需要他教的地方。沈梨漂亮、堅韌、極有天賦,誰會不愛呢?或者說,誰會不喜歡呢?但看到她的台步越來越輕盈,唱功越來越精妙,連那超乎常理的入戲程度也愈來愈深,這樣的沈梨雖然成為了大家都愛的角兒,但已經將他遠遠甩在了後麵,即便是在化妝間的吊嗓,也出奇的好聽。他是嫉妒的。

沈梨和林旭的唱聲如同天籟,餘音繞梁,滿堂喝彩。張默知道林旭唱得好,卻不曾想能像今天這般好。像是用足了感情,反倒和跟他搭戲時相比,少了些技巧。

“不知這林行長若聽到林公子的戲,會作何感想。”他也不曾想,遊手好閒的公子哥能有如此成熟厚重的丹田音。

“自然是覺得林公子今日一鳴驚人,”馬新不悅。張默說話越來越大膽了,幸好此時林旭在台上,聽不到他這番話,“你也算是榮梨樓的老人了,什麼話該說,什麼話不該說,你也門兒清。想跟沈梨搭戲的,這天津城裡多有名的角兒都有,你若是唱膩了,隨時能換人。”反正賣座的的沈梨,不是他張默。

-堂屋,隻看到桌上擺著兩張紙。“爹,這是?”“你若是願意接手東洋洋行,這就是轉讓書。”林德福看著那兩張紙。氣氛忽地沉重起來,林旭也盯著那兩張紙。林德福輕輕歎口氣,“彆看這隻是兩張輕飄飄的紙,它們可是林家祖上百年的心血。起初林家先祖是鏢局的夥計,九死一生,辦起林氏鏢局,一步步做成如今在天津城舉足輕重的東興洋行,爹是希望你能傳承這份家業,但你若不願也沒關係。爹看那陳家小子挺好,收他做乾兒子讓他將陳氏和這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