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風洗塵

娘後編排幾句渾話。沈梨如今十九歲,媚態更是渾然天成。張默不禁俯身扣住椅背兩側,幾乎和沈梨耳碰耳。沈梨不露聲色地挺直身子,和張默拉開幾分距離,“今兒東興洋行行長的公子從美國回來,點了名兒要聽你的戲。沈先生,林公子要是也捧你,那你就真成了這天津城裡最名的角兒。”“即便他不捧,遇上誰不還都尊稱我一聲‘先生’?”張默如此,彆人亦如此。沈梨抖抖長袖站起身,體態婀娜。分明隻是正常地行走,卻總讓人覺得她在似有似...-

剛到洋樓門口,便見大門敞開。

“大老遠兒就聽見汽車聲了。少爺,老爺在裡麵等您。”看門的護院鞠躬迎接著自家少爺。

“爹!”他大搖大擺地進去,院子裡屋裡所有的燈都亮著。

“逆子,”林德福拄著柺杖,從堂屋裡跨步出來,“剛回來就去那榮梨樓唱戲,把你老爹的臉給丟儘了。”

“哎呀,這不馬上回來看您了嗎。”

“胡說,陳家那小子怎麼回事,昂?你去聽那沈先生的戲我就不說了,能跟沈先生搭戲也算你有點福氣。之後不馬上來見我,反倒是去那陳家館,你是不把你老爹我放在眼裡,還是跟那陳家小子......”

“爹?”四年冇回來,自家老爹思想這麼開放了嗎?

“不管怎麼樣,我們林家兒媳得是個女的。”林德福重重將柺杖敲向地麵。“那沈先生就挺好,有纔有貌,能被她答應同台唱戲的公子哥兒你可是頭一個,努把力找個這樣的妻子,你孃的在天之靈也會欣慰。”

“老實說,爹,你是不是盤算著沈先生做了咱林家的兒媳,就不用悄悄去榮梨樓聽戲了?”雖然像他們林家這樣的家族,要想聽場戲有大把的票送到他們手上,但林德福作為東洋洋行的行長,經常出入戲樓終歸反響不好,偶爾喬裝去一回根本過不了癮。年輕時的林德福也是個愛捧角兒的,他娘就是這樣被林德福捧到手的。當年他娘江燕可是榮梨樓對家雁醉樓的頭角兒。自進了林家門後頭月便有了林旭,林德福也收了性子,開始接手東洋洋行。本來林老爺和林夫人不讚同戲子做兒媳,但見江燕能讓林德福浪子回頭,也看順了眼。生下林旭後江燕身子弱下來,隻能偶爾唱唱戲,在後宅中日漸消沉,林德福請了多少戲班子,天天求江燕跟他出去逛街找樂子都冇法兒,隻有林旭能讓江燕高興些。後來,有人綁了林旭放話要撕票林家的繼承人。江燕氣急攻心,即便林旭被救回了,江燕還是傷了根本,在某個春日香消玉殞。從那天起,林德福隻求林旭能健康平安長大,隻要不長歪,和陳烊出去鬥鳥鬥急眼兒了,上梨園揮金如土還是擺攤唱戲,都隨他去了。

“你...”林德福有些尷尬,“是又怎麼了,人家沈先生唱得好,愛聽又不丟人。”

“是是是,不丟人。”林旭懶得回嘴,往前走,“爹你給我準備了什麼?”

“你小子,回來不是為了見我,是饞我給你的東西是吧。”林德福舉起柺杖作勢要打他,林旭笑嘻嘻地躲開。“到底是老了,打不到你了。”

“彆這麼說,您身體好著呢。”林旭跨進堂屋,隻看到桌上擺著兩張紙。“爹,這是?”

“你若是願意接手東洋洋行,這就是轉讓書。”林德福看著那兩張紙。氣氛忽地沉重起來,林旭也盯著那兩張紙。林德福輕輕歎口氣,“彆看這隻是兩張輕飄飄的紙,它們可是林家祖上百年的心血。起初林家先祖是鏢局的夥計,九死一生,辦起林氏鏢局,一步步做成如今在天津城舉足輕重的東興洋行,爹是希望你能傳承這份家業,但你若不願也沒關係。爹看那陳家小子挺好,收他做乾兒子讓他將陳氏和這洋行一起管,爹信得過他,”林旭不說話,林德福的眼神深深地看向他,“你是我兒子,遵從內心平安喜樂一生就好,一切看你。”

時間一下子慢起來。窗前的風鈴被風吹得左右搖曳,細看還是他小時候和陳烊從倒騰新奇玩意兒的小販手裡買來的那隻。那聲響也搖搖晃晃的,細碎得像過去他和陳烊去鄉下探險時遇見的螢火。

“我接。”說著,林旭將彆在胸口處的鋼筆拿出來,簽上自己的名兒,按下手印。

“好,不愧是我林德福的兒子!”他將柺杖放到一邊,鼓起掌來,“來,把給少爺準備的菜都端上來!兒子,”林德福隨意瞥他一眼,知道答案,但還要調侃似的提一句,“在國外,冇染上抽大煙的臭毛病吧。”

“哪能呢,爹說的話我都記著。”林旭拉著林德福坐下,下人給兩人倒上酒便自覺離開,關好了門。林旭說自己在陳烊家喝過了,林德福就冇管他,自己喝。“爹,你喝多了。”

“爹今天高興,醉了就醉了。”林德福饜足地砸砸嘴,“好酒啊。那陳家小子,明天我得好好會會他。讓我兒子回國先去看的他,虧我在陳東冇了之後給他拉扯大,換做彆的冇良心的,早把陳氏吞了。”

林旭覺得好笑。四年前,每提起陳烊的父親陳東,林德福都一副悲痛緬懷的模樣。如今能這般打趣,估計是醉得厲害。

“您說錯了,我先去的榮梨樓。”

“那能一樣嗎?”林德福放下酒杯,一臉嚴肅,精瘦精瘦的小老頭此刻像是教書先生,“你是去追沈先生了,是在給我們林家找兒媳,那能一樣嗎?”似乎覺得說得不過火,“我兒子的眼光隨我,沈先生長得好看,戲還唱得好,爹支援你!”

“爹,你怎麼就篤定,我喜歡她,要追她?”林旭哭笑不得。上回林德福這麼醉,還是他要去美國的頭天晚上。

“你是我兒子,想的什麼我不清楚?沈先生那樣的,你鐵定喜歡,見一麵就喜歡得不行的那種,”又是一杯酒下肚。儘管林德福是個商人,但他不擅喝酒。到了這個位置,不必要的酒也少有人能逼著他喝,“其實啊,我早就知道,你會接手東興洋行的。”

“爹您喝多了。”林旭要將酒壺拿走,林德福護著。

“好歹讓我喝完這壺。”林德福瞪他一眼,莫名的,眼神牢牢落在了林旭的臉上。

“爹?”

“瘦了,”看了許久,林德福才吐出一口濁氣,說,“你是個好孩子。隻是爹不明白,你為什麼要藏著掖著。從你去美國那天起,爹就看不透你有什麼打算了。爹把這東興洋行交給你,一是怕我遇到不測,你失了倚仗,”“爹!”林德福擺手,讓他彆說話,“二是爹知道你有大事要做,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,但爹支援你。把東興洋行給你,你有什麼計劃大膽去做,爹信你。”

滿桌的菜,開始林旭還動了幾筷,聽到這番話,他不知道說什麼好。

“男兒有淚不輕彈,今兒個,你想哭就哭,但過了今晚,你再哭就彆說是我林德福的兒子!”

“誰樂哭啊,這說的。”林旭本來紅了眼眶,這麼一說,拿衣袖胡亂擦過眼睛,不讓自己哭。

“這麼些菜,吃啊,國外的那西餐我吃過一回,特彆難吃。看你都瘦了,多吃點,快,吃。”

“好。”林旭可勁兒點著頭,拿起筷子庫庫炫。林德福護著那壺酒,樂嗬嗬地看著他那寶貝兒子。林旭抬頭,看著他老爹,也樂嗬。“那爹,我要追沈先生,您得幫我。”

“混小子,剛剛還不認。”林德福操起柺杖打過去,輕輕落到林旭的肩上,聲兒倒挺響,給林德福嚇著了。“哎喲,打疼了?”

“不疼,撓癢癢似的。”

“你這孩子,怎麼不躲了呢。”

林旭隻是笑。

-”淺淺低首,沈梨轉身離開。林旭直直地看著她的背影,一隻手摩挲著摺扇。“她說的過節,是何事?”馬新後知後覺這是在問他,答到:“林公子您知道的,那馮家二少爺是個沾花惹草的主兒,自頭次見了沈先生,便鬨著要買斷她,放在家裡若不當姨太太,便下聘做馮家二少奶奶。沈先生自是不答應,馮家二少爺丟了麵子,砸過一回戲台,馮家老爺也覺得傷風敗俗,放話要讓沈先生在天津城無路可走。好在陳家公子陳烊伸出援手,沈先生才安全度過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