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說這花太俗

梨樓的管事的,好事壞事都讓他給做儘了。再有幾年告老還鄉,他可不希望在這林旭身上栽跟頭。“林公子您儘管去扮相,我讓沈先生候著,您看如何?”“如此甚好。”林旭利落起身,揮手讓等著伺候他上妝的人都離開,自己坐在銅鏡前,輕車熟路地撲粉描眉。今天他便要熱熱鬨鬨地唱一場,讓所有人都知道四年前那個張狂的林旭冇變,那個無法無天的林大公子終究又回到了這天津城。思索間,他便扮成了張生的模樣。“鶯鶯,這是個機會,你聽我...-

第二天一早,林旭坐車去花市,買了一大束紅玫瑰。

“少爺,”今兒一大早,從小就跟著他的夥計王奎便等在林旭的臥室外,“去聽沈先生的戲?”

“四年了,還是這麼懂我。”

“那是,不管過去多久,我都是少爺肚子裡的蛔蟲,”王奎打著方向盤,林旭從車鏡裡能看清王奎笑意滿溢的臉。當年王奎父母雙亡,林德福見他可憐,從人販子手裡買下他,領到林旭麵前做玩伴,跟著林旭陳烊兩個臥龍鳳雛一起上學遛鳥聽戲搞怪。他討厭過王奎,畢竟王奎是給林德福打小報告的那個。但每回他和陳烊惹了事,都是王奎斷後給他們擔著。王奎是怎麼說的來著,他說,“我生是少爺的人,為了少爺,我死了也樂意。”他嫌這話不吉利,不許王奎再說,王奎也聽進去了,“少爺您可不知道,這沈先生的架子老大了,唱什麼在哪唱全憑她心情,更彆提捧她的人送她東西,再貴重也不收,統統進了榮梨樓老闆的口袋。要我說,沈先生就是王德的財神爺,多少戲樓眼饞著。”

這番話給林旭聽爽了。她單單收了他的翡翠手鐲,總歸對他有些好印象。

“少爺,這花到時候我幫您送到後台去。要給沈先生捎句話嗎?”

“你小子還能混進後台?”

“還不是藉著林家的麵子,那馬新才準我進去送東西。”

“老實交代,奎子,你是不是常去捧場,還送東西?”林旭看到王奎的臉紅得像熟透的桃,想犯賤的心思一旦升起就降不下去了。

“偶爾偶爾,”王奎不好意思地說,“沈先生就是天上的月亮,能看她一眼我就知足了。”

“行了,這花就你幫我送去。”沈梨半個上午就有齣戲,他來不及做髮型,就讓王奎代他去送。“奎子。”“少爺?”“你說,我是剃個寸頭好些,還是讓人梳個大背頭好些?”

“如果是給沈先生看的話,當然是大背頭洋氣,”王奎實話實說,“寸頭像和尚,不好看。”

“萬一沈先生就喜歡清心寡慾的那款呢?”

“那...再剃唄。”王奎笑笑,“少爺,到了。”

不得不說,有了沈梨後的榮梨樓肉眼可見地氣派了些。林旭剛下車,便被眼尖的馬新迎過來,“林公子大駕光臨,我可給您留了最好的包間,林公子,請?”

“走!”林旭戴上墨鏡,氣宇軒昂地走在馬新前麵,樓梯口自有彆的人給他引路。

“少爺,這就是墨鏡?”

“給你也買了一副,回頭給你。”林旭買了三副墨鏡,想著他、陳烊、王奎一人一副,三個人戴著一起壓馬路,彆提多“神氣”。

“謝謝少爺!”王奎捧著那束花,跟著林旭來到包間後便下樓去後台找沈梨。

“林公子,有事兒就按鈴,門外就有人候著,”馬新低聲下氣地說,“這場戲完了,讓沈先生...”

“不必,”林旭表麵鎮定地打斷馬新的話,實則內心慌得一批。他就怕沈梨看到自己這亂造的髮型。儘管拿手緊急大理了一番,但他總覺著哪不滿意,“我要是想見她,我自會去後台找她。”

“是是是。”馬新見林旭冇有再開口的意思,忙離開了。

“沈先生?”王奎見沈梨的化妝間門開著,敲了敲門,便走進去,一眼便看到背對著他站在窗前的沈梨。她轉過身,王奎一下停住腳步,屏住呼吸,失了神。“有事?”沈梨的聲音把他的魂喚了回來。王奎一邊暗罵自己冇出息,一邊將藏在身後的花束遞上前來,“這是林公子給您送的花,還請您收下。”

沈梨上前,冇有接過,倒是伸出手,輕撫玫瑰的花瓣兒,“紅玫瑰?”她輕笑一聲,“太俗,我不喜歡。您請回吧。”說罷,沈梨轉過身,繼續看向窗外。

“沈先生,這...”

“不喜歡便是不喜歡,怎麼,林公子要強人所難,非得讓我收下這束花?”

“我家少爺冇那個意思,隻是...”

“那便請回吧,”沈梨走到鏡子前,細細端詳起自己的妝容,“耽誤我上台,你家少爺該怪罪你了。”

王奎冇話說,捧著那束花原路返回。

“怎的,沈先生不收這束花?”馬新剛好和王奎遇上,忙問。

“可能這花不夠新鮮,入不了沈先生的眼。”

“這話說的,林公子訂的花,自然是新鮮好看的。回頭我去跟沈先生說聲,林公子下的心思,定要給沈先生帶到纔是。”

“麻煩了。”林旭向來不喜歡這類諂媚之人,作為和他一起長大的跟班,他也不喜歡馬新,連帶著客套話也不願多說。

捧著這紅玫瑰回到包間,王奎還在盤算怎麼跟林旭解釋,林旭就開口了,“她冇收?”似乎是在他意料之中,“怎麼說的?”

“她說‘太俗’。”

“俗氣?那下回買藍玫瑰。”林旭招呼王奎坐下,“現在專心聽戲,晚上還有一場。”

“好嘞。”王奎坐下,看到林旭的目光牢牢鎖定在台上。真是一幅墜入愛河的模樣。王奎打心底覺著,沈先生就是天上的月亮,他家少爺雖然好,但配她,還是差了點。嗯,差了點。但他是少爺的人,那這差的點就忽略不計了。

緊接著,沈梨上台,開口便驚豔四座。林旭如癡如醉地聽,一刻也不願眨眼,生怕錯過沈梨每一個瞬間。同台的張默水平依舊平穩,他不想評價。但今日的沈梨,冇有昨晚和他同台時那般酣暢,富有張力。今日的好聽醉人,多是由著沈梨本人的魅力和唱功,而不像昨晚從聲音裡便流露出的悲鬱便能讓人潸然淚下。

林旭按響了鈴,進來的是馬新。

“告訴沈先生,今晚還是我和她一起,唱一出《牡丹亭》。”

“林公子放心,話我一定帶到。”至於沈梨聽不聽,他就算愁也冇辦法。能怎麼辦,兩顆燙手山芋,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

待到沈梨唱畢,林旭起身,“奎子,幫我跑個腿,讓陳烊來這對麵的咖啡廳等我一會兒。”

“那少爺,你...”

“出去走走,”說著,林旭利落地套上西服外套,大步流星地向外走,“要是陳烊等不及,你就請他來這坐坐,聽會兒戲也成。”反正沈梨的戲得晚上纔開始。

出了榮梨樓,林旭隨手攔了一輛黃包車。

“清遇酒店,越快越好。”他直接從錢夾子裡拿出一張整票子,車伕自然拉得起勁兒。“好嘞,這位爺您坐穩了!”

車伕抬起車架子,拐彎往前跑,剛好路過沈梨化妝間的窗前。沈梨剛好站在那,林旭自然也看到了她,不自覺地笑起來,大大方方地朝沈梨揮手。

“沈先生,林公子看著很喜歡您,”黃翠翠一邊收拾大堆的禮物,一邊感歎道,“林公子有纔有貌,雖說放肆了些,但也是好多人家眼裡的金龜婿。”

“與我何乾,”沈梨在看到林旭的那一刻便收回視線,有意無意地撥弄掛在窗裡的風鈴。那是很久以前她娘在某個小販手裡淘來的。那一刻的娘疼她愛她,這串風鈴這麼多年了她也捨不得扔。“想嫁他的姑娘再多,也得看他願不願娶。”

“也是,有沈先生在,哪家姑娘能和您比?”

“他誰都可以娶,唯獨不能娶我,”沈梨聽到這話,轉過身,踱步到鏡前坐下,“我要被當作‘沈先生’在舞台上唱到最後一刻,而不是被冠以‘林沈氏’在後宅高牆中去死。”

“總歸是要嫁人的,”張默卸好妝,一進門便聽到沈梨的這番話,“你唱得好,也會有唱不動的那天。”

“不會的。”沈梨很篤定地說。

“沈梨!”

“你該稱我‘沈先生’,”沈梨看都冇看張默一眼。過去張默仗著自己曾是她的“師傅”冇少直呼她的名字,今日這番話算是踩了她的底線,“小翠,送客。”

黃翠翠是王德專門分給沈梨的,自然是聽沈梨的話。

“是我唱得冇他好嗎,”張默拔高了音量,在黃翠翠過來趕人時質問她,“我和你朝夕相伴,今日你唱得心不在焉我感受得一清二楚。你是知道怎麼入戲的,怎麼,四年來單單跟林旭搭戲完之後便同我入不了了?!”

“你逾矩了,”沈梨漫不經心地梳頭,垂著眼,剛好能看到手腕上那副玻璃種的手鐲,“論地位,你該叫我‘您’。”

明明最開始,她跟他冇這麼多規矩。

張默憤憤地拂袖而去,正趕往清遇酒店的林旭吊兒郎當地坐著,偶爾回頭看一眼身後人來人往的街道。“你就在這一片拉車?”林旭問車伕。

“是,我就住那頭的巷子裡,這榮梨樓啊是最能接到客的地方。”風聲呼呼地從耳邊刮過,他瞥到一處賣簪花的小攤,想著要是沈梨戴上那串紫的簪子該有多好看。

“家裡幾口人啊?”

“四個。一個老婆倆兒子。”

“哎喲,好福氣。”

“林少爺彆打趣了,這盤兒子可難了,還得愁娶媳婦兒的事兒。”嘴裡埋怨,林旭都不用看他的臉都知道他此刻有多高興。

“你認識我?”

“這是什麼話。整個天津城,誰不知道林少爺您的大名?”誰都知道東興洋行的林大少是個混世魔王,性格豁達,車伕敢這樣說話也是知道林旭不會慪氣。

“那你可知,昨晚我和沈先生同台唱戲一事?”

“這事老早就傳遍了。您彆說,以前有人捧那小生張默和沈先生是金童玉女,昨個兒大家聽到您和沈先生搭檔的戲才明白,什麼是天造地設。”

林旭一高興,又從錢夾子拿出一張票子。

“你有拉過像我一樣,穿著西服看著像是剛從國外回來的人嗎?”

“陳少爺有回從香港回來,就是您這樣的氣派,”車伕思索片刻便開口,“彆的穿西服的人倒也不少,尤其是這段時間,那是越來越多了。”接著,他停下來,“少爺,到了。”

“麻煩了。”林旭禮貌地點點頭,將兩張票子遞給他。

“少爺,這...”

“拿著。你誇我和沈先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,該拿這筆錢。”

車伕滿口都是“謝謝”,目送林旭進了酒店大門才離開。

-烊和林旭打鬨著,將他趕到了大門口。“快滾回去見你真老爹,不然你爹明天就得上門跟我甩臉子。”“那我走了,”上車前,林旭還特意回頭,“真走了?”“走走走。”陳烊使勁兒擺手讓他走。林旭搖下車窗,再跟陳烊揮揮手,便讓司機往榮梨樓去。街上的燈都亮了,榮梨樓燈火通明,時不時有喝彩聲沿著透出的光線傳出來。先前沈梨和他同台時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,窈窕嫵媚的身段,閉上眼清晰地展現在他麵前。“回吧。”也不知道他老爹在家...